tsye

已搬家去百合会,ID:TS曳,后续文章更新都会在那里。
非常感谢这段日子里大家对我的包容和支持,有缘再会!

[灯侑]宿于长梦

宿于长梦

(一)溶解

 “传说在深海底有一只盲龟,无人知晓盲龟拥有的岁月有多么悠长,但每隔一千年、又或者是一万年,盲龟会从海底游向水面;此时水面恰好有一根浮木,浮木上面恰好有一个洞;偶然盲龟浮上水面时,浮木正好漂在盲龟头顶,盲龟的头部能恰好能伸进这根偶然的浮木的洞内——”

“这有点像是,盲龟值木?”七海灯子强撑着因为醉酒而开始晕眩起来的脑袋,吃力地看着坐在自己眼前的、仿佛跟着自己飘忽的思维一起晃悠起来的槙圣司。

“那就是这样了。”槙笑道,“果然是前辈,即使醉了酒也还是那么厉害。”他看着坐在沙发一侧,支着右手以稳住身姿的七海。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给我讲故事?”此时的七海在槙看来,就像一只炸着毛、充满戒备的猫。当然,事实上的七海并没有作出任何失态之举。相反的,她即使是醉了也能保持着一定的端正,不过其警惕的目光还是被槙全盘接收。

七海如此这般,也并非没有原因。平日里她与槙圣司是研究所的工程师,普通得没有什么私下交集的前后辈,也是她仅有的两位后辈之一。日常中的槙也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君子模样,热情却不会好事——但是今天的槙却突然出现在她买醉的酒吧,坐在自己卡座的对面席。

太反常了。七海想着,但脑海中思绪一飘,又觉得:最近一切都太反常了。

“虽然太过冒昧,但请原谅我实在是无法继续对事态袖手旁观……”槙用着他那温和的声线开始今日正事的论述,“我是为了前辈和您的恋人的事情而来。”

恋人……像是一盆冷水从七海头顶浇来,她惊得抬起头,看向一脸笑眯眯的槙——她从未和任何人说过这种事,更别提其实那个人还不是自己的恋人。只是最近……

正当她想质问槙时,对方却没给她丝毫机会去打断话题:

“我是如何知晓的,这种事情并不重要。而且重要的是,我知道,前辈您和那个人最近发生了一件无可挽回的误解。”槙的笑意瞬间消失,表情变得凝重,“我是来帮前辈您的。”

七海灯子愣住了,她看着槙,脑海里闪过一个月前的回忆碎片,掺杂着三十天来喝的酒带来的辣意和苦涩。

那个时候的她并不是想拒绝眼前的女孩,她那天脑海中明明回想起的是与那位女孩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心疼的是那位女孩为了自己而一次次收回的爱意以及泪水。而也是在那一天的那一刻,女孩满溢而出的爱意令她以前混沌的脑袋轰然惊醒——她明明是喜欢那位女孩的,但是……

“对不起。”我以前又是怎样的令你伤心呢?好想将我对你的歉意,对你的心疼,对你的爱慕通通倾诉与你——

“说的……也是呢,对不起。”自己抬起头,看到女孩逃离的背影。

她想追上去,却被束缚住脚步。

“喜欢是‘束缚’的词汇”……明明不是这样的。

她应该追上去的,但是……自己那时追上去,又该说些什么呢……一切都失去自己可控制的范围一般。

七海灯子从记忆的泥沼中抬起头,看着槙的目光逐渐像是看着一出荒诞喜剧。

“你又能帮我什么呢?”连我自己都不知如何求救。

“很简单。”槙没有在意七海那带着讽刺的眼神,他不会和喝醉了的人计较太多。

他镇定地站起身,从胸前口袋里摸出一块巴掌大的方形盒子,盒子里面躺着一颗橙黄色结晶。他将结晶取出,在七海的眼前晃了晃,随后扔进七海喝了一半的酒中。

“只需要前辈您之后做几个美梦即可,等到您觉得可以结束时,我会来帮你停止梦境。当然,做这一切的前提是——”

您要记得,无论是这段时间的现实还是梦境,既是真实,也是虚假。

酒中的结晶开始慢慢溶解,最后消失于杯中。

七海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和槙说话后没有再继续喝酒,但是脑海中的醉意却随着槙的话语而愈发强烈。她鬼使神差地伸过手去,拿起那一杯溶了结晶的酒,仰头饮尽。

十分钟后,槙看着已经睡倒过去的七海,心里默默祈祷:

祝您务必一切顺利,七海前辈。

(二)断点

那一晚上,七海的梦并没有什么特别。

梦境的内容仅仅是她穿着自己最常穿的那件风衣,里面是简单的衬衫……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打扮,走在黑漆漆的世界中。你若问她是怎么知道自己的穿着的,七海也只能有些忐忑地回答你说,她是靠摸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辨别出来的。

于是她开始在自己的第一个梦境里行走,也可以说是探索。可无聊的是,周遭除了一片黑暗以外,她什么也没有看到。在走了不知多久,可能是几个小时,她的时间观念开始渐渐模糊。

感到些许不安的七海选择在此停下了脚步。

她无法忍受在这般环境下继续做一只无头苍蝇,周遭的黑暗也在她停下脚步的那一刹那,疯了似地向她逼过来,瞬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七海猛地睁开眼,拼了命地呼吸着空气,仿佛刚才梦境中的窒息感都是真实。在她好不容易调整过呼吸后,她下意识地伸过手去,想将床头的灯打开。

一切都如她所愿,证明她此时安全地待在自己家里。

适应了光线,七海打量起自己身上的衣着,依然是自己出门买醉前穿的那一套。打开手机,没有新的消息,时间显示是早上六点。

她释然地呼出口气,为自己买醉后没有惹上任何麻烦而感到安心——

但是……

七海从床上站起身来,将穿了整整一晚的外衣脱掉,但也是在这一刹那间——

感觉,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回忆从刚才莫名其妙的梦开始倒转,一下子跳到自己在酒吧买醉,进入酒吧,换上衣服走出家门……

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并非是从一段已知记忆变得模糊那般过渡,而感觉像是恶作剧般被抽离了一段记忆,生硬得让人不适。

她打开衣橱,下意识地将那件风衣取出——就是她最常穿的那件灰色,也是梦里她根据纽扣样式摸出来的那件。

“难道我真的,喝醉到断片了?”七海疑惑地喃喃自语道,换上新的衬衣,再将风衣套上。

七海就职的研究所距离她的家有两站远,所以一般的通勤模式都是电车。她望着车窗外闪过的景色,脑海里一边闪过一段段关于昨晚的记忆——没有任何异常,除了那块少去的片段带来的违和感。

“早啊,七海前辈。”刚到座位上坐下,就听到后辈堂岛卓的问候。

“早安。”七海暂时按捺下疑惑,得体地回应后辈。

但只见堂岛并没有回到在自己的位置上,而是一大步走过来,凑上来笑眯眯地说:

“之前的PXRD数据我已经拷贝到前辈您的硬盘里啦,前辈您注意查看一下,是在最新日期的那个文件夹中。”

看着堂岛的笑脸,七海脸上保持着亲切的笑意,但心里却是奇怪——她目前并没有成功结晶的成果,她什么时候做了PXRD?

没有直接将疑问说出口,在打发走堂岛后,她默默地打开堂岛所说的文件夹,翻出所说的晶体数据……

七海灯子此时可以对天发誓,她从来没有过与这个未知晶体的任何记忆,更别说什么实验过程、分析过程了。

太奇怪了。

她又想起那段消失的记忆,此时她开始怀疑,可能她消失的,不止是这一段记忆。而失去记忆的原因,也不再是简单的醉酒所致。

她到底……失去了怎样的记忆?七海将手机摸出来,盯着手机上的日期时间,此刻的她甚至觉得,可能这些都是虚假的。

(三)日常

七海花费了一上午的时间,认真地尝试着分析“自己”的PXRD数据,然而得出来的晶体结果对她的记忆没有丝毫帮助。

“这就是前辈您之前得到的晶体吗?那个橙黄色的?”午休期间,堂岛热情地凑上来询问道。

“……嗯,是的。”其实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个晶体的存在,但还是得装作知道一切的样子来回复堂岛。

“前辈看上去势在必得的样子啊,真好。”堂岛根本不知道七海此时内心的暗潮汹涌,只是继续笑着感叹道。

“所以说你也得加快你的进度了啊,堂岛。”正在堂岛准备谈别的话题的时候,七海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转过头看去,见说话的女子已经走到自己的身边的座位,准备坐下。

“佐伯前辈还是那么严格。”堂岛嘴上这么说着,但那副吊儿郎当的神态实在是看上去没有太放在心上的样子。令人火大——尤其是对于佐伯沙弥香这种异常认真的人来说。

“啊,既然是午休期间,放松点也未尝不可……”七海当然懂得佐伯的性格,所以赶紧在佐伯想要继续对堂岛进行义正言辞地说教前拦住了话头,当然,七海也因此收到了堂岛偷偷递过来的感激的眼神。

“既然灯子这么说了的话……”佐伯看了七海一眼,刚才的紧绷的神情瞬间缓和下来,慢悠悠地开始自己的午饭。

“沙弥香也是担心你的进度。如果期间有什么疑惑尽管来问我们。”午休结束前七海悄悄给堂岛发了一条消息,得到对方爽快的“OK”答复后才放下心来。

七海在此期间偷偷打量了下佐伯,从她从容的神态来看,似乎真的是一切如常——除了七海灯子。

不过……或许沙弥香可以帮到我……啊,不行。

沙弥香了解自己,但是也只是在自己愿意向其公开的信息范围内。而不愿意让他人知晓的事,她和沙弥香都保持着一种默契,缄口不提。比如说……

嗯?七海又发现了一个疑惑点——比如说,什么?并不像之前的疑惑那般,恍若羽毛撩过心口般瘙痒。这个说不出的事情,更像一块沉淀的巨石般狠狠地砸了七海一下,仅留下由麻痹渐渐转向剧痛的心脏。

真是糟糕,她今天头一次察觉到,自己似乎真的忘了很多事,尤其是,某件重要的事情。

七海今天睡前躺在床上,内心渐渐焦躁不安。

(四)线

七海又一次坠入那个黑暗的梦境,仍然是空无一物的周遭,一样是漫无目的地行走的自己……当然,也是同样的,在停下脚步后就会如浪潮般汹涌而来的压迫感。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复制粘贴一般,一成不变。

她厌倦了这样的梦境,她无法想象什么样的人能忍受这样莫名其妙的梦。不知道是梦太过于枯燥压抑,还是本市如此,她只觉得梦里的时间总是比前一天更加漫长。至少她在第三次体验这个梦境后,终于选择作出不同的事情来打破这凝固的氛围。七海没敢停下脚步,她选择抬起右手触碰周遭,像盲人一样感知这个世界——

但是这个空间可能比她想象的还要宽阔。七海收回什么都没碰触到的右手,有些自嘲地想,明明自己都一直在行走着,就算是原地画圈,那也是相当开阔的场地。她没有任何参照物,只能靠本能前行,但这样的行为就很可能是画地为牢。

于是她换了种方式,没再去感受周围,而是摸索起自身。然而,当她的右手伸入右边口袋时,她摸到了一样新奇的事物——比起这种梦境,大概什么东西的突然出现都是新奇的。

是一张纸,正方形,有七海的巴掌那般大小。七海摸了摸,确认纸张的材质。她感觉,这张纸似乎很熟悉,好像是自己使用过的。

正值思考着纸张的存在,七海下意识停下了脚步,而也就在这一刹那,那汹涌而来的窒息感一下子将七海逼回了现实——

七海睁开眼,打开床头的灯,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第三天的六点,准时得可怕。

那张纸到底是什么?上面会有什么内容吗?如果有,那又是怎样的内容?

她扶额,感觉刚睡醒就陷入这种思绪中实在是让人头痛欲裂一般。站起身,走出房间。然而此时,她想起了那件风衣,那件梦中一直穿着的风衣。而这件风衣在现实中正安安静静的挂在阳台。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但又觉得不可思议,赶紧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

这件衣服昨晚就扔进洗衣机里了。也就是说,不可能会有什么东西的。她也清楚地记得昨晚清理出的衣兜物事中并没有那张纸或者其他类似物。

“早安,灯子。”准时到达研究所时,同样是刚到不久的佐伯沙弥香向她问好。

说起来,沙弥香算是自己察觉到的所有不正常中,最正常的存在了。七海每每想起这个现实,都会感到些许慰藉。但稍待喘息之后,却又是那无尽的彷徨。她隐隐感觉,梦境中的那片黑暗,诡异地开始与现实开始重合起来。

她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为今天的实验进程整理思绪,但此时,桌面上一张纸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8:00 1HNMR测试”

七海赶紧看了看现在的时间——7:29

桌面上的便签是她昨天预约测试时间后写下的。但是此时的七海,脑海里却突然闪过别的想法——她摸了摸那张便签纸,熟悉的触感让她顿悟。

下班后,佐伯疑惑地看见七海这个可以说是工作狂的人少有的失态地离开实验室,几乎是在用逃一般的速度。

七海跑回家中,顾不得调整呼吸,奔向自家阳台。她向右边衣兜摸过去,果不其然却又不可思议地,真的摸到了那张熟悉的纸,一张与自己桌子上的便签完全相同的纸。她向纸面看去,果然上面有一串黑色的字符——

“七海前辈,我在……等您。小糸”纸张有一处根本就没写上内容一般被空白掉,但是七海隐隐觉得这一空白处原本应该有内容才对。另外……

“……小糸?”

是谁?

(五)幻肢痛

幻肢痛,又称为肢幻觉痛,系指患者感到被切断的肢体仍在,且在该处发生疼痛。

“小糸”……是谁?

七海灯子的内心又出现那种剧痛,像是本能在逼迫自己想起这个人一般。黑暗中的她看不见那张纸条,但纸条上的内容却深刻地烙印在她的脑海中。尤其是“小糸”二字,尚在发烫。不知道是哪一段记忆,不知道该从何想起。

七海灯子头一次感到恐惧、感到怅然。她重新鼓起勇气,在梦境中慌乱地奔跑,不抱希望地幻想着自己会偶然撞到什么关键点,能打破这个黑暗。毕竟“小糸”并不在这团黑暗里,这里只有她自己。

但长久的奔跑却仍然是一团黑暗,她仍然在这片不知延展至何处的空间中。她在梦境中累得停止了脚步,但这次并没有任何压迫感将她挤出梦境。

她异常疲惫地倒下,大口地喘着气。明明知道是梦境,却感觉身上的疲乏如此真实。

不知道前路,又或是对黑暗本能的恐惧。与无望裹挟而来无力仿佛从背后如触手般蔓延而上,渐渐将她包裹。

七海缓缓闭上了双眼……

“噗叽”,突然头顶不远处传来细微的声响,将七海惊醒。

紧接着,一束光从头顶照射进来,七海被光照得闭上了眼。

当她小心翼翼睁眼,努力适应了光线之后,方才看清楚头顶上方的光景——头顶豁然破开一脑袋大的洞口,一只手一下子从洞口伸入,最后停在自己上方不远处。

“灯……子……”从洞口外传来微弱的呼喊,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但声音似乎被模糊掉了一般,七海听不出声音的主人是谁,但她心脏却在这声呼唤后,剧烈地跳动起来。

从眼角开始,到面部,七海感觉湿乎乎的。但她并没有在意,此时此刻的她只看得到那只从光芒中伸向她的手,只听得到她剧烈的心跳声。

她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努力坐起身来——她终于握住了那只手。

紧接着眼前的世界飞快地下坠,七海感觉自己的冲向了光芒——

经过一系列的挤压,她这才知道黑暗的边界是仿佛肉壁一样的存在,在感觉到她的强行突破后疯狂地向她挤过来,将她压回去,差点弄得七海踹不过气来。但自始至终那只手都使劲儿地拉出七海,将她往外界拖出。

“哈……”终于看着洞口刚好闭合在自己的脚下,那只手也在七海离开的瞬间突然松开了,七海脱力地倒在地面,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可能因为离开了之前压抑的环境,七海此时觉得呼吸都舒畅了许多。她缓和过来后,抬起头想寻找那只手,却见到外界除了远处一片星辰,几乎什么都没有。

七海在四周寻找,但却没有再见到任何,而那道声音,也成了绝响……

“灯子,你……怎么了?”佐伯在七海手中的文件反常地滑落后,扭过头去。只见七海捂着她的右手手心,脸上闪过一瞬间吃痛的神情。

七海没有立即回复,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恍惚地循着声音转头看过来。仿佛是思绪刚从远方寻回,她望着坐在自己侧边座位的佐伯。她迟疑了一下,眼神闪烁过去,最后定了定神,慎重地回复道:

“没事,沙弥香,让你担心了。”

佐伯深深望了一眼已经撇过头去开始手上工作的七海,想张口说些什么,却只是咬了咬嘴唇,将话语吞了下去,表面上看上去就像是平日里她喝下黑咖一般从容。

在佐伯看来,七海灯子并不狡猾……虽然她明明知道,只要露出这种眼神,自己就不会再进一步。佐伯有些不甘,但是却还是停下了脚步:这是她和七海的分界线,她不会擅自跨越的限界。七海灯子知道,自己不会去过问——即使是她的不对劲已经暴露在表面。

现在已经是七海离开那团黑暗的一周之后。

梦境中的世界仍然空无一物,但是在行走间周遭闪烁的宛如星星一般的光芒给了七海莫大的动力。她开始接近光线的存在,确认自己的前行路途。星星般的光芒随着走近而又马上远离到更远的前方,但即使是如此,七海也开始数着走近星星的次数,来消解路途的无趣。

只是……她看向自己的右手,无论是现实还是此刻梦境,一直都灼烧般疼痛的右手——那个时候伸向那只手、却又失去了那只手的右手。

那只手的主人,就是“小糸”。七海心里冒出这个想法,悄悄将一切尝试串联起来。

(六)长梦

第八天时,她已经可以在走到第三十六颗星星。

她不知道星星间的距离有多长,但是她唯一感觉到的是,行走时的疲惫好似真的存在一般,从梦境带到了现实。并且——

感觉梦越来越长了。

醒过来的七海疲惫地想着。但是,开始这段寻找那个人的漫漫长路,也是她唯一的慰藉。

人做梦的瞬间,其实比想象中的短暂,也就是眼睛转动一下的时间。

但是,为什么感觉梦境会像真实一样漫长,好像梦境中的漫长旅程就像是昨晚真实发生一般,也就是说,现在的七海感觉到自己在梦中像是走了一天一夜一般,那么现实中这份疲劳感也将是一模一样——而且还在一天天的延长着。

七海感到费解,也觉得疲惫不堪。但诡异的是,她并没有再为此感到恐惧。

另外,为了验证梦境的时间,七海开始想办法将能查看时间的工具转入梦境里——

听上去有点可笑,但是在第十七天的夜晚,她真的在梦中从自己的衣兜里摸出了自己的手机。后来在第十八天的早晨,她没有摸到本应放在床头的手机,而是在昨天穿的那件(同样一件)黑色风衣中摸出被遗忘在兜里的手机。七海一下子发现了新大陆,在验证之后,开始确认自己于梦中的时间。

当然,在这十天以来,她仍然没有想起任何。

七海灯子终于发现自己在梦境中的时间真的在延长,正在几何数倍地增长。转入手机的第一天,梦境已经延长到了四十八小时整,而到达这个时间时,七海会被挤出梦境。这是七海做这个梦以来,第一次被强行送出梦境。

第二天,会在九十六小时整后出梦,第三天则是一百九十二小时,以此类推。因为时间在逐渐延长,这也让她开始在梦境中对白天时的事务进行记录,以免出梦后忘记细节。

当然,某种意义上说,自己也要感谢它如此有规律。七海自嘲道,但从未停止过步伐。有些事情,她必须弄清楚。七海灯子也从未料到,那位“小糸”竟然有如此的魔力,能让她像是背负了不可推卸的使命一般,在梦境中不断地前行。

……

七海灯子的工作进度中止,伴随而来的是她不知何时会停止的假期,也没有人去质疑七海那荒谬的假期长度,除了一个人。

佐伯并不是第一天拜访七海家,但是之前每一次都足以让她心跳加速。但是这次不同,她只有无尽的担忧。开门的是一脸倦意的七海,但是当七海见到自己时,佐伯明显地感受到七海目光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七海是一个人独居,家里被收拾得干净得过分,拿堂岛的调侃说的话,那就是“冷淡”。但是,如今在佐伯看来,不知为何,明明房间里收拾得一尘不染,但是却处处流露出一股萧索感,像是废弃了好一段时间一样。

佐伯坐在沙发上,看着七海想去为自己泡茶,但看到那疲惫的背影时,她心生怜惜,赶紧走过去,代替了七海手上要干的活儿。

“灯子……”佐伯将七海带到沙发上坐着,泡好茶后,递过茶杯时看到七海郑重的目光中流露出的歉意,更是心疼不已。但是就当她要开口时,七海却打断了她的话——

“我有件事,想告诉沙弥香,同样的,也有件事要拜托你。”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七海就连这时都闪过了这份疑惑,当然,这段时间来,她觉得自己都要熟悉这份断片的记忆带来的违和感了。

自然是自己失去的记忆,以及随之而来的荒诞梦境。看着随着自己故事的吐露,即使平静稳重如佐伯沙弥香,都露出震惊以及深深的担忧。

“……你,为什么要继续这个梦境?”佐伯问得小心翼翼,她不愿直接告诉眼前人她应该停止这种行为。

“因为,我觉得,我失去了重要的事……不对,不如说,是一个人,那个人叫‘小糸’。”说着,她默默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那股子灼烧感不知在何时已经消退,但七海坚信着,这双手早已遗失了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

佐伯的心在颤抖,在发痛。因为她确确实实,从七海的眼中,看到了一份无法割舍的感情,看到了一道令人炫目的光芒。那是她,佐伯沙弥香,悄悄地、日复一日地憧憬着的感情,也是她一直倾慕的光芒——但它们此刻都不属于自己,它们像河流汇入汪洋一般向“小糸”流淌。——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小糸’。

并非是佐伯的记忆也出现了差错,而是,‘小糸’是确确实实不存在的人。但是……她再次看向七海,就算自己心里怎么清楚这个事实,她也同样知道,自己不可能阻碍七海的前行。

“……只要是灯子你想做的,我都乐意奉陪。所以,请告诉我你要托付给我的事情吧。”这可能,是我,佐伯沙弥香唯一能做的事了。

“谢谢你,沙弥香。”七海笑道,“请你,在七天后来找我。”

七海将家门钥匙托付到佐伯的手中。

(七)终点

梦的时间单位从“年”开始算起时,七海再次验证到其增长速度开始以新的几何倍数从“1”计起。于是,找佐伯的那一天,正是确认这一新的规律的第二天白天,也就是整段时间中的第三个白天。那时的七海刚刚经历了四年的梦境,还是一模一样的梦境。

时间继续在流动,但却在七海身上发生了停止一般。

但是梦境中的七海在心境上开始发生变化——从一开始的信誓旦旦,逐渐生出一丝懊悔。并不是懊悔自己踏上这一段无休止般的旅途,并不是产生任何中途放弃般的消极情绪。七海灯子自认为自己从未后悔过这段寻找“小糸”的旅程。但是,七海灯子打从心底在懊悔一件事,与旅程无关的事。

而且这份懊悔是在以比梦的时间增长还要迅速的势态在七海的心中爆炸扩散。到底是谁,是“小糸”,是这个人带给自己的懊悔吗?

而七海有时又在想,这莫非是一种惩罚,惩罚到她找到小糸后结束……

然而七海也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即使是这样,当想起“小糸”时,她依然能痛快地笑出声来——明明,这份寻找着这个人的使命,是如此的甘美。所以,她也从来不后悔踏上这条旅程,但是,有朝一日到达终点的话,她感觉有好多话想对这位可能在终点处的“小糸”倾诉,关于自己的快乐,关于自己的懊悔。

如果自己的预感正确,那么,确实会在第十天时,也就是一千多年后,七海灯子将会到达终点。她又坚定了信心,开始继续在偶有星光的黑暗中行走。

梦的空间开始变得狭窄,七海感觉得到,四周的黑暗还是朝自己挤压过来,触感就像是那时从黑暗空间中突破而出时那般,像是肉壁的挤压。

星星开始消失,唯有这狭隘的、延伸至远方的空间一直告诉自己,她仍然在走向前方。悔意与对未知黑暗的恐惧愈发强烈,甚至让七海觉得它们化作了具体的形象,也就是这挤压自己的空间,裹挟着她。

这样的路途比之前更是让人难受,七海甚至忘记了自己现在走到了哪里,形容是否狼狈不堪。但是……她必须要走到终点。

在无尽的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比七海预想的时间要短暂,或许比她经历的时间更为漫长,七海终于发现前面有一点光点。

她感觉到脸颊被打湿,应该是泪水,但却感觉是久为相逢的雨露;她仿佛是看见了人间的绿洲,也可能是看见了天堂。七海再也顾不上什么了,她挣扎着向光点奔跑,仿佛挤压的空间从不存在。她渐渐看着光点变成光团,然后从上下两端裂开,形成一道裂缝,裂缝随着她的接近而逐渐张开——

到终点了。

她扑了过去,冲进光芒之中。七海的脑袋中的记忆瞬间炸开,四散一地……

待她再次睁开眼时,眼前并不是熟悉的自己的房间,而是一片荒地——仿佛不曾有人踏足一般的寂静荒芜,荒草灌木丛生,偶然有一只鸟或者飞近自己的蜻蜓告诉七海,这也并不是没有生气。

七海站起身来,步履蹒跚地走向前去,拨开一道道草丛,方才看到自己身处高地上,而眼下不远则是一片中央开阔的平原。她向平原望去,一眼就望见了平原中的那抹橘色——

少女赤裸身体,恬静地站在草丛中。风掀起一阵阵不息的草浪,也一下下地撩着少女橘色的头发。或许是七海的目光过于不加遮掩,也或许是七海本身暴露于荒芜而太过显眼。少女一下就注意到了七海的出现——

她本来没有表情的脸渐渐泛起笑意,眼中光芒闪烁。她笑得亲切,就像是迎接归来之人一般。

七海向少女走去,张了张嘴,话语哽咽在喉。她也不曾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没了踪影,她同样赤裸着、向少女一步步走去。

小糸。

“侑……”七海灯子将散落一地的记忆碎片尽数拾起。

她终于走到橘发少女的跟前,二人目光开始交汇。她望着那双暖色眼眸,向少女伸出手,那只曾为灼烧感与失落感笼罩的右手,将二人的时间从千年前联结。

她终于明白,这份旅途,就是为眼前人而存在;自己时间的再次流动,也终于因为眼前人而从梦境中苏醒。

她也还记得一件事——

“我感觉,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小糸颔首,她感觉到七海灯子轻轻地牵起自己的手。

她们不知道自己还剩有多少时间。不过,现在她们之间,有足够的时间,把错过的一切弥补,从七海灯子再次苏醒的时间开始。

在此之后,也将会永远在一起。

(∞)

佐伯在七天后,也就是第十天来到七海家中,却发现七海消失了,枕头上只有一块小指大小的橙黄色的结晶。但是七海的气息却仍然充斥在房间中。好像只是她起床洗漱了,没有真正离开。

“您来啦,可惜她在凌晨时就离开家了。”正当佐伯没反应过来时,身后响起一道陌生的温和男声。

佐伯扭头看去,却见一名陌生的,褐色短发男子走进屋里来——佐伯才发现自己甚至忘记了合上门。佐伯看着男子走过来,却做不出任何将他赶出去等诸如此类的行为。好像男子的出现时那么理所当然。

“我是槙圣司,可能你不知道我了,不过还请放心,马上就要结束了。”槙慢条斯理地说着,将枕头上的晶体拾起,随即转身意欲离开,但在此之前——

“佐伯前辈,祝您好梦。”

梦境开始破裂。

一个月后,小糸侑骑着车,飞快地从家里赶到医院。当她打开病房门时,见到七海正倚在病床上,跟佐伯沙弥香交谈着。

七海的额前缠着纱布,正因如此连头发都为此委屈而剪掉好一些。

事情得发生在一个月前,七海突然大半夜冲到小糸家门口,一脸醉容,把小糸吓得手忙脚乱的。而就当七海一边紧紧地拉住自己的手不放,一边用着那副漂亮的脸蛋带着醉酒的红晕用着不大镇定地热情口吻说着“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时,七海就这么突然捂住脑袋好像很疼似的,再次把小糸吓得,赶紧把人送进了医院。

最后是动了个手术,医生说没有什么大碍,小糸虽然觉得疑点丛生,但如今见七海像往常那样好好的,也就松了口气。另外,这一惊一吓的,害的小糸都差点忘了两个月前和七海发生的事儿了。

等佐伯走后,小糸有点不舍,但也在犹豫着是否要离开时,却被七海突然拉住。

“侑……”七海的语气有点撒娇,小糸知道这是七海挽留的信号。

她正想伸过手去轻轻握住七海的手,却见七海就那么抬着她那只还插着针头的手握了过来。

“……我在这之前,好像做了很长的一个梦,觉得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全然没注意到自己的危险举措的七海紧张地说着。

“我明白的,我会慢慢听前辈你讲的——所以请把你的手好好放好。”小糸赶紧将那只乱来的手小心翼翼地劝回被子上搁好。为了抚慰某个前辈,只好换到另一边去,将另一只安全的手握在双手手心间。

七海的右手虚握了一下,感觉有些空落落的,想起来什么似的。不过,在转头看见小糸侑那副温柔的神情时,又觉得那空落落的地方被瞬间填满了。

不过,我知道——因为我想,我们做了同样的一个梦。这样想着的小糸侑选择不着急将这一事实告诉眼前的人。

研究所办公室内,槙镇定地将手中橘黄色的结晶放回盒子中,一边喃喃自语道:

就如那个故事所言,要找到对应的同一梦境、又能在梦境中那如宇宙一般的空间之内重新相逢,其概率微乎其微。更别说,为了将这份概率降至更低,而被使用了将人与人之间的误会无限扩大的手段……想来,这个故事,或许比盲龟正好钻入浮木的洞口都还要离奇。虽然我只是稍微地帮助了下那两个人,但是能有这般结局,也定是彼此之间的努力足以跨过这个距离的结果。

槙想到这里,露出满意至极的神色,开始了晶体的销毁工作。
Fin

2019.1.22

修改部分内容,但大致没改变。可能会有在此检查错别字的二修。

灵感来源:《长梦》《一千年后的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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